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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北京的日本戏迷

2009-08-07 18:52:00 来源:博览群书 ○张明杰 我有话说

一九二0年代?听花

民国初期,在旅居北京的日本人圈子里,私下流传着“某某博士”的称谓。如:古钱博士――胜山东方、戏曲博士――?听花、城墙博士――中野江汉、书画骨董博士――林新支那、

花柳博士――胁川寿泉,等等。当然,这种称谓并非指真正取得博士学位或称号者,而是一种绰号,暗指对中国某一领域或方面较为精通的人。换个说法,近乎“土专家”。

在这些“博士”中,作为戏曲博士的?听花,知名度最高。他的大名,不仅在日本人圈中家喻户晓,而且在整个京城梨园界,亦几近无人不知。作家芥川龙之介曾在其《中国游记》中记述∶“(?)先生是戏通中的戏通,即使中国的名伶,也有不少拜先生为父者。扬州的盐务官高洲太吉氏,自称外国人于扬州做官者,前有马可・波罗,后有高洲太吉,气焰煞是嚣张。然而,外国人中在北京能称得起戏通的,无论前后,也只有听花散人一人而已。”曾醉心于中国戏曲,且自称是“速成的戏通”的芥川,把?听花看作是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”的真正的中国戏通,恐怕不是夸张。

?听花(1868-1931),原名?武雄,号剑堂。“听花”是其赴北京后写剧评等文章时的笔名。据称,他因其嗜戏如命,故取“听戏”的“听”和“花旦”的“花”为名。他的家乡是今熊本县,一个“大陆浪人”辈出的地方。他年少时曾受过系统的汉学教育,后就学于福泽谕吉的庆应义塾,和汉洋学知识兼而有之。早在1898年9月,他曾短期赴华考察教育,巡游北京、天津、上海、苏州等,并于京津两地首次观看了演戏。1905年春,日俄战争硝烟未泯,他再次赴华,于上海协助编辑《教育报》。之后,转赴江南,先后担任江苏师范学堂、江南实业学堂的教习,辛亥革命后一度回国。其间,他养成了看戏的习惯,看过很多地方戏,而且还尝试着写过一出《兰花记》短剧。

不过,他真正成为一个地道的戏迷,是在民国元年踏上北京的土地之后。当时,他刚经历了丧妻之痛,把幼小的孩子托付给健在的父母,孑然一身抵达北京,进入日本人主办的《顺天时报》担任记者。《顺天时报》创刊于1901年,是有日本官方背景的中文报。民国后,该报及时报道中国政情及各路消息,销量大增,成为华北第一大报。

当时的北京,堪称中国戏曲文化的中心,科班、戏园众多,高手名角云集,加之旧宫廷赏戏的影响,民间嗜戏的气氛十分浓厚。

落脚北京后,?听花看戏的嗜好越发不可收。对他来说,听戏已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,无论是酷夏寒冬,也不管是刮风下雨,京城有名的茶园剧场,总少不了他的身影。而且,凭借着记者身份及对戏曲的狂爱,他还与包括众多名伶在内的京城梨园界建立了密切关系,甚至有呼风唤雨之势。据资料显示,他位于西城东拴马桩的寓所门前,一度车水马龙,经常有中日两国人士出入,有些名角也随叫随到。当时游北京看戏的日本人,大多也都受到过他的关照,其中一些人在他的寓所欣赏过名角的现场表演。

?听花除了为《顺天时报》撰写社会报道及杂论外,还经常写一些剧评和应酬诗文,尤其是他主持的“壁上偶评”等戏曲栏目及呼吁演剧改良的文章,在社会上反响强烈,他本人也成为执京城剧评界牛耳的人物。他还仿照日本相扑力士排名次的做法,给名伶排出等级表。如早在民国二年(1913年),他在《顺天时报》上,假借“正桌燕菜全席”之名,开列出名优等级单。

四鲜 梅兰芳 贾璧云 王惠芳 九阵风

四干 田桂凤 杨小朵 余玉琴 胡素山

八冷荤 余小琴 杨韵芳 贾洪林 田雨农 谢宝云 张宝昆 陈文启 姚佩秋

果羹 杨小楼

燕菜 谭鑫培

红烧翅子 刘鸿升

另外,他还私撰过“中国梨园榜”等,对京沪名伶分等排序。

当然,如此大胆地开单或分等,不免失之偏颇。不过,这种不无调侃性质的做法,倒也迎合了一般读者的趣味。

?听花评戏,虽有刻意调侃的一面,但对于演员及其表演,他也的确有很高的赏识能力,甚至说有一双慧眼。他曾力挺尚未成年的尚小云,认为其“前途无量,将来会成为与梅兰芳匹敌的名角”(木下?太郎《中国剧观赏记》)。后来,他一再宣称尚小云曾拜其为义父,看来,此事亦在情理之中。另外,当声名显赫的孙菊仙由沪返京时,他不顾虚弱的病体,连日造访孙的寓所,并欲竭力促成其与谭鑫培联袂演出,一时传为梨园佳话。他在梨园及戏曲评论界的影响力也由此可窥一斑。

1919年4月,梅兰芳首次访日演出,而陪同其来日的村田孜郎不失时机,赶在梅一行公演之前,出版了《中国剧与梅兰芳》一书。在给该书所写的序言中,?听花盛赞梅兰芳“为中国戏曲界的凤毛麟角”,而且“资性聪颖,姿态婀娜,家学深厚”,其“歌舞及悲喜剧均能使全场的男女观众倾倒,决非偶然”。

在听戏、评戏的同时,他还不忘钻研戏曲理论与知识,撰写戏曲专著。1920年4月,由顺天时报社出版了他的《中国剧》(中文版)一书,内容包括戏曲发展史,戏剧之种类,戏曲角色、服饰等特色及脚本,优伶,剧场,演出情况,剧评及梨园逸闻掌故等。另附《戏目类别一览表》、《近世名伶一览表》、《南北都会剧场表》以及已故或现今《名伶拿手戏目》等。更值得一提的是,书里有章炳麟、陈宝琛、严修、曹汝霖、梁士诒、穆辰公、欧阳予倩及坪内逍遥、宗方小太郎、有贺长雄等五十余位中日名家的序言或题跋。其中,充溢着对其人其著的赞誉及推奖之词。

当然,以今人之眼光看,其内容有些庞杂,史料及论述亦不免有粗浅或失误之处,但它采用了新的戏曲史记述方式,大体勾勒出中国戏曲的发展及演变轮廓,同时记载了作者基于反复观察体验后所得的剧界现状,在当时不失为一部兼及理论与实践的全新的戏曲史著。另外,他的记述,成了今天研究清末民初戏曲现状难得的史料。可以说,它是出自日本人之手的第一部较系统的中国戏曲史著,其先驱性地位与意义不应被忽视。

该书问世仅一个星期,即再版,一个半月内竟出了第五版,一时成了抢手货。后经改订,易名为《中国戏曲》,于1925年11月推出,一年内又再版两次,其受欢迎之程度可想而知。该书的出版,更加提高了他作为戏迷兼戏曲专家的知名度,甚至于当时的梨园界,有不知民国大总统为何人,却无不知有听花散人者。该书的日文版于1923年底问世,由中国风物研究会推出。本来作者还打算出版英文版,但愿望未果。

自《中国剧》出版之后,直到1920年代末,可以说是?听花最为得意的时期。不仅有更多的京城名优聚集到他的周围,而且登门请教或者求其陪同观剧的日本同胞更是络绎不绝。作家芥川龙之介、木下?太郎、中国剧研究领域的后起之秀青木正儿等,在北京观剧时,都曾得到过他的引导或指点。或许是为芥川等人的热心所感动,?听花还专门撰写了题为《中国剧与日本人》的长文,连载于《顺天时报》“歌舞场”栏。其中写道:“自去年以来,日人来华观其演剧者,遽然增加。迄乎最近,此事益盛。各剧园中,必有二三日人之足迹,甚至有五六人或七八人,联袂入座,细心观剧,以悦心目,且稍为研究。……日人对于华剧之态度,渐次浓厚,且乐为研究,非昔日之比可知也。”(1921年6月30日)

在《顺天时报》上,?听花还相继开设了“东栏雪”、“缥蒂花”等戏曲栏目,发表了众多的剧评文章,在评论界发挥着广泛而强烈的影响。据说,《顺天时报》曾最早发起过公众投票,选出“六大名旦”或“四大名旦”,以及“征集五大名伶新剧夺魁投票”等活动(1927年),其中均有?听花策划或参预。由此可见,他当时俨然成了京城的“梨园大拿”。

不过,20年代末,随着反日浪潮进一步高涨,尤其是1928年国民革命军进入北京后,结束了《顺天时报》在京城的新闻垄断局面,各界人士也纷纷加入到抵制该报的活动中去,使其销量骤减。结果,1930年3月,它自动停刊。

就在《顺天时报》停刊的第二年8月18日,?听花于北京西城半壁街的一间阴暗的房屋内,静静地离开了人世。据说,他死后,在京的日本人居留民会只是照例送去一口粗糙的白色棺木,而尚小云、梅兰芳、马连良等梨园界人士却捐赠了一口上等的中国式棺木。这也许是对这位老戏迷的最好的一种悼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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